編輯:黃昭凱
歷史與良心的審判
出庭的卡瓦斯與許天賢 |
開庭之日,第九期的前輩和正在受訓的第十期學員、以及台南新而獨立社會服務處的支持者準時集結在嘉義地方法院前。身為被告的林宗正牧師帶領大家禱告後,一大群人唱著「團結團結為著原住民、團結團結------」歌聲響徹雲霄,沿著法院庭院轉入走廊來到了法庭門口才停下來。旁聽席被擠得水洩不通, 簡直是座無虛席 。全體成員幾近都是第一次蒞臨嘉義法院,過去曾經有過如此盛況?聽說這還是頭一次。
畢竟法律有其一定的程序,為了前次偵查庭前車之鑑,有人建議要聘請律師,嘉義地區與黨外人士有交往的律師只有侯海熊而已,侯海熊也欣慰答應當義務律師。
庭訊開始,審理本案的法官是一位斯文年輕的小伙子。撿察官並沒有隨案出庭。
法官開始點被告的名。
「大聲一點」旁聽席馬上發難。
年青的法官抬起頭來,皺著眉頭,望向旁聽席,面對這一大群刁頑的旁聽群眾,預料今天一定不會好過。
第一個被點名的被告是卡瓦斯。
「余進仁」法官如此唱名,這是卡瓦斯的漢名。卡瓦斯今天有備而來,他穿著他原住民的族裝。他不接受統治者給他的名子,他沒有義務回應這個稱呼。
「余進仁有沒有來」看著法警遞上來的報到書明明記載余進仁有來報到。
「有了! 有了!」群眾替他回應,卡瓦斯起身走到前頭。
「你叫余進仁」法官再問他一次。
「霹靂巴啦 ----」卡瓦斯終於開口了,但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因為他用的是原住民母語。
法官愣了一下,端詳了卡瓦斯一番若有所思,然後說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 下次我會請一位翻譯來,你先回座」
下一位被點名的被告是林宗正。
「大聲一點!有聽沒有到」 旁聽席中又有人大叫 「講台語啦!」如此一叫又引起聽眾一陣笑聲。
法官按捺不住了,他抬起手來,指向那位起哄的禍首。「你出來一下」被點名出列的是來自台南的陳中海。
全場頓時寂靜下來,陳中海一臉尷尬,左顧右望故裝迷糊,然後硬著頭皮走到臺前。
「你有沒有帶身分證?你叫什麼名字」
「我犯了什麼法?我又不是被告」陳中海從皮夾裏掏出身分證後期圖抗辯。
「你違反旁聽規則 我要暫時給你看管」旁聽者因藐視法庭而當場被判【暫時看管】案例,在台灣司法史上實屬罕見,因為很少有人膽大到敢鬧法庭。 【暫時看管】是將肇事者驅離法庭並看管起來,也就是說限制其行動,直到庭訊結束原因消失為止。
「法官教唆警察打人阿!」兩位法警要帶走陳中海時,陳中海一邊掙扎一邊大叫,旁聽席也跟著聲援叫喊起來,一時場面大亂。陳中海被扭押到一間不銹鋼鐵門的房間裏被隔離起來,從鐵門內不時傳出陳中海撞牆踹門的聲音。
群眾議論紛紛,法庭秩序已經失控到癱瘓的地步,法官無法再審理下去了,這位年輕法官的窘境好像是打翻一桶泥鰍,沒辦法再料理下去了。於是他整理卷宗後起立宣佈改期更審。
「阿凱,那位法官叫什麼名字?」散庭時,從彰化前來旁聽的劉峰松感覺到這位法官很面熟。
「我不知道,我沒有傳票。喂!宗正、 你的傳票借看一下」我向林宗正要了傳票給劉峰松。
劉峰松看了傳票後臉色變得很難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美麗島事件的辯護律師,那時候他在李勝雄的謙誠法律事務所服務」劉峰松這麼一說, 林宗正馬上搶回他自己的傳票詳細一看。
「林勤綱!」林宗正大叫一聲,他那一副娃娃臉也皺起眉來了。
「我們的律師是幹什麼的,連法官是誰也不先告訴我們一聲」林宗正開始抱怨起所謂的義務律師侯海熊。
「這個人我有印象,他好像曾經在教會公報徵文比賽得到第一名」林宗正的表情相當複雜,今天這個場面搞成這樣,竟然搞到自己人。
侯海熊提著他的公事包走了近來,幸災樂禍地說:「沒關係、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顯然地侯海熊對林勤綱相當陌生,可見侯海熊對政治歷史和社會生態不太用功。
我們也對警察、撿調人員、法官等人都以概括的印象認為他們是統治者的統治工具,從來不期待他們會「龍心大喜」而以慈悲為懷來給我們輕判治罪。
一萬個料想不到的是審理我們這案子法官竟然是昔日少數敢伸張正義、伸出援手的美麗島事件義務辯護律師。陳水扁、謝長廷、張俊雄、蘇貞昌------就是那時候的辯護律師,林勤綱就是其中之一。
有法官退休或其他原因而轉任律師,很少有人當了律師再轉任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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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林勤綱氣哭了 憤然提出辭呈
隔日,我們接獲一個很內疚消息,林勤綱已向院長林洋港提出辭呈。
當晚大家緊急動員集合在鄭勝輝醫師家裡,集思廣益, 期能挽救這尷尬的窘局。有人提議:林勤綱是姚嘉文的學生, 請周清玉出面道歉挽留。又有人建議:林勤綱曾在李勝雄的謙誠法律事務所服務, 請李勝雄出面饒以大義。
「你們是怎麼搞的, 好人壞人都分不清楚, 若不是上帝的安排, 你們的案子會分到林勤綱的手裡?現在林勤綱還在生氣, 你們就看運氣吧!」暱稱撒嬌的周清玉語氣卻恰咇咇地。
「我不能這麼作,我知道林勤綱的個性」李勝雄雖然拒絕我們的請求,但在隔天的報紙,李勝雄卻以讀者投書的方法公開勸導林勤綱不要逃避這場審判歷史的機會。
嘉義北榮教會湯牧師因為在地的關係,親自前往林勤綱住處,想要當面致意。
「你當時有沒有在場」 林勤綱問道。
「有」牧師不能也不會說謊。
「那你沒有資格來勸導我,那天在場每個人都在笑,沒有人認為那是不對的」林勤綱與其說在生氣,不如說他滿腹的委屈無法疏解。
解鈴人還是繫鈴人, 於是林宗正終於親自掛電話給林勤綱。
電話中林勤綱哽咽的聲音無法談論。
「我不是要你輕判, 我甘願被你來判」 林宗正也以鼻塞的聲音懇切地提出內心的期待。
當再次接到開庭通知單時 我們看到受理法官還是林勤綱。
卡瓦斯前次出庭時, 身著原住民族服裝, 並以原住民語言回答庭訊。 那是非常嚴肅的, 不是刻意要鬧場的玩笑。 林勤綱了解他的用意, 請來了玉山神學院講師尤哈尼(宋國賢)來當原住民語言的翻譯。
原住民權益促進運動訴求中,是否有想到法院要常設原住民語言的翻譯和原住民公設辯護律師?卡瓦斯的用意就在於此, 但是社會的焦點都在關注本案是否有罪, 而忽略的整個運動的主軸, 有點可惜。
本案經過兩個月的庭訊程序, 終於無罪宣判, 檢察官也放棄上訴。
1989年1月1日民眾&台灣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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